我来到了菜市口,这个从六百年前开始作为刑场的著名的杀人之地。文天祥死于此,谭嗣同死于此,当然还有更多的无名氏。而今是一条大街,车水马龙的,再没有任何血腥的气息——时间就是这么有力。
我的目的地是法源寺。我原以为以它的知名度,必然是一个宽绰的气派的显眼的地方,不想根据路人的指引走去,一路都是狭窄的胡同。弯来拐去的,不知道何处才到尽头。一路走着,一路问着,总算是到了。寺前是一花园,还有一照壁。不少老年人在悠闲地聊天或是下棋,还有几位斜躺在墙边乞讨,姑娘姑娘喊着我,倒是挺客气的。
去大门的左边买了票,5元。我小心地进了门。之所以这么小心,是因为脑子里有李敖书里的那些人,比如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大刀王五等。其实在他们之前,这座寺庙就被赋予了悲壮的色彩。唐太宗时期,他为了追念东征高丽而死的所有将士,就盖了一座庙,取名“悯忠寺”。宋钦宗成为阶下囚后,也曾在悯忠寺呆过一段日子。而谢枋得在此,有感于孝女曹娥,把自己饿死在寺里。后来雍正皇帝改为“法源寺”。乾隆亲自到此,题写了“法海真源”四个字,刻成匾,挂在庙里。再后来,法源寺停放了一些外地人的棺木,成为了他们生死线上的而一个过渡。所以法源寺不同于北京的其他诸多寺庙,它没有大殿的金碧辉煌,没有绵延不绝的香火,似乎也不打算接受善男信女的膜拜。它从一开始便是苍凉阴郁的,是厚重的历史的痕迹,让你一进寺庙,就只能庄严肃穆,不敢有一点欢笑。
也许因为天气冷,也许是下午,因此游客甚少。我听着自己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走过山门、钟鼓楼、天王殿、大雄宝殿、悯忠台、净业堂、无量殿、大悲坛和藏经阁。七进六院的布局还是比较庞大的了。在大雄宝殿,正中供奉着“华严三圣”,既毗卢遮那佛、文殊和普贤菩萨像。我跪下拜了拜他们。里面没有一点声音,寂静得生出阵阵寒意。
庭院中有很多灌木,叶片近似圆形。我随口问一位僧人,这是什么,他说是白丁香。我无比惊讶,这居然就是诗词中熟悉的丁香!杜甫的“丁香体柔弱,乱结枝犹垫。细叶带浮毛,疏花披素艳”;李商隐的“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戴望舒的《雨巷》中,“我希望逢着一位丁香一般的结着愁怨的姑娘”;江河的“闪闪烁烁的声音从远方飘来,一团团白丁香朦朦胧胧”——丁香是多么美的意象啊!可是孤陋寡闻的我委实是没有见过的,这真是第一次见到!
白丁香是紫丁香的变种,它的花密而洁白、素雅而清香,所以常植于庭园观赏。也许是因为它高贵的香味,因此拥有天国之花的外号。原本白丁香的花语是青春欢笑,送这种花代表祝福对方有光辉的人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白丁香在文学艺术中总有着淡淡的哀愁。法源寺里的丁香真多,可惜了这不是丁香的花期。4到6月才是它盛开的时候。于是我只能想象在明年的初夏,丁香花绽开的时候,法源寺该是如何奇幻的景象啊!
是什么时候起,寺里开始种植丁香的呢?据说是几百年前就有了,还是从广东传到北京的。但或许已经无从考证,因为这不是什么大事。相比较寺里的参天古木,这些丁香是渺小的,但在我看来,也许只有丁香这样的花才最适合法源寺的风格。它们美而不艳,纯洁高雅。如果要用作药材,还得磨成粉煮汤才有用。当年,谭嗣同在菜市口被砍头后,老家人收拾了他的尸体,装进棺材,抬着走过北半截胡同的浏阳会馆——那就是谭嗣同生前居住的地方,然后就进入了法源寺,由法师来为他的灵魂超度。谭嗣同本可以不死的,但他非要选择去死。求仁得仁又何怨,这是他认为的最正确的选择。时间证明,他确实是对的。中国的近代史上,谭嗣同先生就是不可或缺的浓墨重彩的一笔。
如今的浏阳会馆还在,但相比较菜市口的许多高楼大厦,它显得无比的卑微。我走到门口,同坐在竹椅上的老婆婆说了几句话。她同意我进屋看看。可是我刚一进去,就想出来了,因为里面完全杂乱无章,就是个破院子,墙体倾斜,似乎都快倒了。这么危险的地方还能住人吗?唉,光阴就是这么无情的。历史的车轮一趟趟碾过,也许还能留成现在这个样子就算不错了。
如果以后还有机会去法源寺,我一定选择在丁香花开的时节。愿这种天国之花能给那些身在天国的忠良带来幸福!
吴本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