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村,陕西延川人,诗人,书画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美术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书法家协会会员,陕西作家书画院副院长,西安财经学院人文学院研究员。年参加工作,年加入陕西省作家协会,年被评为全国十佳诗人,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曾获上海《文学报》诗歌一等奖(),陕西省首届青年文艺创作奖(),双五文学奖(),第二届柳青文学奖(),中国诗歌春晚金凤凰诗歌奖()等多项奖励。出版《浮土与苍生》等6部诗集,《错误的房子》等2部散文集,《远村的诗书画》等5部诗书画集。近年来,写诗之余,专心于书画创作,书画作品被称为当代文人生活的诗性书写。年在西安亮宝楼、榆林、延安三地举办个人书画展;年书法作品入展当代艺术九城联展;年书法作品入展西安碑林国际书法展;年书法作品入展首届中国作家书画展、当代书法名家邀请展,在贾平凹文学艺术馆举办“得意忘言——远村书画展暨诗歌朗诵会”。年全国报刊社长总编书画邀请展(武汉),北美世界华人书画展(温哥华)。
读阎安的诗集《蓝孩子的七个夏天》
远村
《蓝孩子的七个夏天》是阎安最近出版的诗歌集。多少年了,阎安的诗歌写作始终保持着一种深邃、冷峻、凌厉的风格,但这部诗集,多了一些敞亮,明快与温情。
首先。我要从这本诗集的书名说起。书名,往往是一本书的灵魂所在,特别是阎安更看重这个。《时间患者》《整理石头》《玩具城》《鱼王》等书名都别有用心,读者如果能对他的书名作一番猜想与梳理,一定会有不菲的收获。
我今天就对这个《蓝孩子的七个夏天》书名作一番梳理。这是一个完整的现代汉语句式。主、谓、宾、状样样齐全。诗人阎安在“孩子”和“夏天”这两个名词之前都加了限制性的词,即蓝和七个。
先说“蓝”吧,作为孩子的定语,蓝显得格外耀眼。蓝色普系中最有代表性的是天蓝和海蓝。海蓝总是给人神秘,沉郁,危险,甚至是死亡的感觉。天蓝正好与之相反,它是敞亮,高远,温情,甚至是重生的代名词。那么,在诗人阎安的心灵深处,蓝色又有着怎样的象征和隐喻呢。按照常理,阎安和我们一样,生活在远离大海的北方。北方高地上长大的孩子,生命色系里只有头顶上方的那一片天蓝。这是一个神秘的充满各种神话传说的蓝色世界,也是我们北方大地上最具有想象力和最值得信赖的本色。一开始见到《蓝孩子的七个夏天》这本书,我以为阎安的蓝是天蓝,而不是海蓝。等读了书中的诗歌以后,我彻底改变了这个想法。阎安的“蓝”是天蓝和海蓝的整合与交织,甚至,比这个还要丰富。
再看位居“夏天”之前的这个“七”。为什么诗人不说二个、三个,或五个、六个、八个、九个,而非要坚定地说七个呢。我查阅了大量资料,发现“七”这个字在中国传统文化里几乎无处不在,而且,意义非凡。1.生。每年初七是人日。其他六日是畜日。即女娲造人时,用六天造畜牲,第七天造人。2.死。人死之后逢七必祭,要祭七七四十九天。3.“七曜”。古人用日、月、火、水、木、金、土命名七日。正好对应现在的一个星期。日对着星期天。关于“七”的所指和能指,还有很多,我就不再例举。大家是否注意到,地球没有在“七曜”之例。“七曜”是在给地球与这七个星球之间的关系命名。在这个体系中,地球是一颗蓝色的星球。北方的夏天,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人们误以为这个季节是太阳离我们最近的时候,所以,诗人阎安完全有理由,把地球称为“蓝孩子”,他的七个夏天,就自然而然是能让地球这个蓝孩子激情燃烧的七个星球吧。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而非定论。不一定对,只求对解读阎安的这本诗集,提供一个思路。
其次,我想谈一下阎安诗歌的生命观。生命写作与终极关怀是当下人们拿来谈论诗人最多的两个词,我无意要跟风,我只是想借此机会说明一下阎安诗歌与众不同的特质。人们总是要拿阎安的诗歌写作跟宗教、哲学、神话等联系起来。我认为宗教是来世的,哲学是现世的,而神话却是往世的。一般的诗人,只要跟其中之一沾上边,就可以写出象样的诗歌来。在来世、现世和往世这三界来回自由行走的诗人,必然是具有大宇宙观和大生死观的人,必然会写出常人无法解读的诗歌。我想,阎安的诗歌之所以难懂,甚至不宜颂读,大概原因也在于此。
.11.2
读阎安的诗集《整理石头》
远村
首先,我想说,在这个春天为阎安的诗集《整理石头》,举办这样一个品读会是有眼光的,也是值得我们记住的。这个春天,与诗有关的活动遍地开花,大多是一些与诗相去甚远的应景之举。今天不一样,这是一个纯粹的诗歌品读会,我很高兴参加这样的活动。
其次,我想说,解读阎安,我可能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30多年前,我们俩还年轻,他上大学,我在陕北一个小镇上教书。偶然见到阎安写的一篇随笔,一种与众不同的冷峻、焦虑之气,跃然纸上,让我心里咯噔一下。稍后,又读了他几首诗歌,同样读出了冷峻与深邃。而且,诗歌表现得更为强烈,一种冷到骨子里的深邃。当时的诗坛,诗人们都在忙着扎堆,拉杆子,给自己的诗命名。像阎安这样的诗人,就显得格外孤单与落寞。整个80年代。阎安写了不少这样的诗歌,但公开在刊物上发表的很少。虽然跟他的写作风格不同,但我欣赏他这种卓尔不群的有生命深度的写作。
今天,是品读阎安的诗集《整理石头》,我就回到正题上说几句。我以为要想解读《整理石头》,必须从两个角度切入,才能不至于肤浅,不着调,甚至误读。因为,诗及诗人被误读的事件过于普遍,所以,真正能解读阎安的《整理石头》,要从以下两个方面入手。
第一方面:必须了解和正视生存的地缘变化,对一个人诗歌写作的影响。
据我所知,阎安的童年时代是在青海度过的。青海这个地方是世界屋脊的一部分。我们华夏民族敬重的神圣,都住在屹立在青藏高原上的昆仑山上。所以,这是个离神最近的地方。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能与神照面,或听从神的召唤。青少年时期,又是在陕北乡村度过。陕北高原海拔要比青藏高原低,但平均海拔也在m以上。这个地方,一直远离中原王朝,是个边关之地。因为远离政治中心,圣人布道时,偏将此处遗漏,所以,陕北人活得率真,本性,大爱大恨,大开大合,少无禁忌,才有了那么多男欢女爱的民歌酸曲,以及庞大活跃的民间艺术,可见,陕北这个地方,是离人最近的地方。
多年以后,阎安来到了关中平原。这个地方,儒家思想和帝王道统遍布八百里秦川,是一个被各种文化侵漶的近乎板结的土地,海拔很低,比之青藏高原和陕北高原,是第三级原地。好在渭河由西向东,从关中平原上流过,敏锐的诗人可以溯流而上,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找到华夏民族的原乡。所以,这个地方是离根最近的地方。
阎安在知天命之前,主要活动在这三个地域,不同的地缘文化,影响了他的思维方式和价值判断,使他在写作《整理石头》时,写作向度和审美追求,也变得复杂而又难以捉摸。神性,人性与文明根性互质共生,使阎安的诗歌变得神秘,辽阔与浩大。
我之所以如此梳理,相信大家也该明白一二了。这就是我要强调的第一个方面。
第二方面:何为石头,为何要整理石头?这是打开阎安诗歌迷宫的又一把钥匙。
石头是人类文明催生和发展的神物。大家都知道,我们人类先后经历过旧石器时代和新石器时代,这两个时代非常漫长而充满了艰辛,是石头带给我们人类火焰、粮食、居所、城堡和国家。史上的四大文明古国都在北半球,最早的国家实力是用石头来考量的。石头城,石头庙,石头桥,石头器皿,石头工具,石头艺术,无不彰显着石头与人类文明的血肉相连关系。当然也有人会说,我们的东方之城,大都是土做的,西安古城也是。没错,但这都是治陶,烧制等技术出现之后,才建立的城,在此之前,我们的长安城也是石头做的。近两年,在陕北神木考古发现的“石峁遗址”就是一座距今年左右的石头城。
接着再看这个“石”字,造字的先人是大智大觉者,他们将人与自然,人与神,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巧妙地编织进汉字里,我们有据可查的是“石”字有两种释意,当它做名词时念shi(石),即石头。当它做量词时念dan(石)是容器单位,或重量单位,与粮食有关。
由此可见,石头远非我们表面看到的那么平常,那么简单,它早已是我们人类的血,人类的肉,人类的灵魂。简言之,是我们人类的文明本身。
话到此处,我们多少可以理解诗人阎安为什么要整理石头了吧。人类社会发展到今天,人与自然,人与神,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变得日趋紧张,混乱,甚至到了不堪忍受的地步。核扩散,转基因,环境污染,互联网等等,让人类迷失了方向,削弱了意志。人类的本性异化了,伦理荡然无存了,灵魂破碎了。金属文明取代了石头文明之后,危险时代已经开启,灾难卷土重来。
所以,整理石头,正是要找回我们的文明原乡与神话,重建人与自然,人与神,人与社会的一种高度谐调的,有悲悯情结的,合乎天道人伦的一种文明秩序。此时此刻,石头已成为诗人最大的隐喻。他不厌其烦地整理石头,正是要试图找回人类迷失已久的自信,自由和自尊。
显然,诗人阎安的努力是卓有成效的,他会因为整理石头,而让自己的诗歌写作置于一个无人能及的高度,成为新时期以来,当代诗歌最重要的收获之一。也因为他的诗歌的不妥协性所呈现出来的力量,让我们在化解当下的生存危机时,有了哲学意义上的勇气与自信。
年4月22日
阎安,生于年,现居西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诗歌委员会全国委员。现任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陕西省诗歌委员会主任,《延河》杂志社社长、主编。年开始文学创作,出版个人专著《与蜘蛛同在的大地》《乌鸦掠过老城上空》《玩具城》《无头者的峡谷》《时间患者》《鱼王》《整理石头》《蓝孩子的七个夏天》《自然主义者的庄园》等十余部。部分作品被译成英语、俄语、日语、韩语、克罗地亚语,诗集《整理石头》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
阎安诗歌选读13首
一个颇具神话色彩的人
蓝孩子在树上偷运鸟巢
蓝孩子像大海一样通体透蓝
大海被灯塔照耀的暗蓝
大海饱经阳光和浓雾侵袭的灰蓝
大海被巨轮像耕耘一样划开的蓝肚膛
然后又被地平线和悲伤的星辰
一遍又一遍填平的泛着巨大泡沫的黑肚膛
都是蓝孩子的蓝像海岩一样坚贞不渝
也像大海一样变幻莫测的蓝
难以被小人和恶魔掌控的蓝
而在大海的远方隐忍着尘世之痛
蓝孩子在独自一人偷运树上的鸟巢
这是一项好奇而危险的工作危如累卵
他必须像一个老牌搬运工一样镇定自若
他必须胆大心细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那些鸟巢他要把它们安放在星辰之中
安放在月亮和它的桂树上
安放在星云像鸟群一样飞翔的
宇宙之中
在树上向星辰之中偷运鸟巢的蓝孩子
星辰之树的规划者和设计师
他要鸟、飞机和航天器
从他蓝色的兴庆湖边起飞
他要鸽子、鸟群甚至蓝孔雀华丽的笨拙
从星辰之树的浓荫中
从他偷运而来的那些换汤不换药的鸟巢中
成群结队、飞来飞去
炼金术
我是一个不屈的人历尽多年周折之后
在一块被冻裂的巨石内部
我提取到了很多哭泣与几乎可以忽略的剧痛
我还是一个颇具神话色彩的人
乘粗心的园丁不注意
在被铁和玻璃控制多年的一棵树
和它委屈地开放着的花蕊中
我搜索出一个失踪的婴儿和一个说谎者
被钝器从后面击破的颅骨残片
其实我真正的身份是一个密探精通炼金术
一直准备着远赴他乡开山炸石的行程
我将是那个走遍世界比江湖传说还要神秘的
掌握着全部炼金秘方的人
故乡
我的故乡在大海中在蓝颜色的鲸王
嬉戏的鲸王喷起的又大又美的泡沫中
(有一天当大海业已干涸
鲸王被搁浅在深谷似的大海沟里
它的哭泣就是异乡人在异乡的哭泣)
我的故乡在浓雾如大海般笼罩
的干旱的蓝中在风向标
和细长的飞鸟驻留的高地上
(在空空的行囊被风晃动在双唇皴裂
命里缺水的异乡干旱的蓝
那是在风中动荡的蓝那是在鸟翼下
大气磅礴而又惆怅地展开的蓝)
我的故乡在一头牡鹿倒地而亡的沙丘上
在母亲小小的灯盏照着沙漠上的海子
照着风也照着她荒凉的白发的地方
(母亲请告诉您和您的灯所在的大地
请大地点亮它宽阔大量的灯盏在蓝中
展开一条条灰白而细小的还乡之路)
我的故乡在一棵稀有树种站着的地方
在白丁香、雨水的香味
和一声类似狼嚎的野性号哭
渐渐消隐的地方
追赶巨石的人
巨石从世界的高处滚落下来
巨石从世界所有的地方滚下来
不需要高风吹拂不需要从一个高处
到另一个高处或由高到低的大地般的阶梯
不需要弓弦似的或者半月似的弧度
不需要榴弹炮或者航天飞行器的弧度
巨石在世界所有的细节里带着轰响滚来
那在轰响着滚落的巨石后边追赶巨石的人
那在背后被更加巨大的巨石追赶的人
那狂奔不息的人大喊大叫的人
那由于过分兴奋而不断跳向高处的人
一次次错过了巨石追来的打击而将危险置之度外的人
是幸福的人有着孩童般不可克服的纯洁
和猛兽般不计后果的为世界献身的气度
世界在陆地的中央世界在大海的中央
世界在一颗还没有憋破的气球内部空虚的中央
巨石朝世界的中央滚下来
追赶巨石的人在世界的中央
像玩一场始料未及而又胸有成竹的游戏
追赶着巨石
也被巨石追赶着
北方那些蓝色的湖泊
越过黄沙万里山岭万重
就能见到那些蓝色的湖泊
那是星星点灯的地方
每天都在等待夜幕降临
那些只有北方才有的不知来历的石头
在湖边像星座一样分布仿佛星星的遗骸
等着湖泊里的星星点灯之后
他们将像见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面面相觑
不由分说偷偷哭泣一番
我相信那些湖泊同样也在等待我的到来
等待我不是乘着飞行器而是一个人徒步而来
不是青年时代就来而是走了一辈子路
在老得快要走不动的时候才蹒跚而来
北方蓝色湖泊里那些星星点亮的灯多么寂寞
湖边那些星座一样的巨石多么寂寞
它们一直等待我的到来等待我进入垂暮晚境
哪儿也去不了只好把岸边的灯
和那些在巨石心脏上沉睡已久的星星
一同点亮
浮云绘
向上看那些浮云扔下的行踪
惊飞了一只飞鸟一天的行程
和一只蚂蚁人所不见的一生
只有飞翔才能抵达的悬崖上
那些没有泥土也能生长的柏树
松树和无名的藤蔓
只有风知道它云雾中凝结的露珠
以及昨天和今天它所经历的
比云雾更确切的委屈
向上看在追逐被浮云所包围的鸟巢的道路上
一条蛇褪掉了已经死去的皮囊
却不幸臃肿地瘫痪在草丛里
它在努力修复交配时由于母蛇过分的反抗
而不慎折断的脊背
向上升腾的蛇芯子对着浮云
滋滋作响
向上看那些浮云总是在最高处
昨天它刚刚飘过树梢
今天它正飘过地平线
和刚刚接近地平线的一名自闭症患者
在他刚刚发现的奇异景观面前
浮云和他正佝偻着腰身
在人所不知的地方呕吐着
一大堆比想象更古怪的事情
和在胸口上装了多年的
一大堆石头一样淡然无味的鬼
傲慢者
傲慢者自珠穆朗玛的巅峰
像寒流一样带着棱角分明的凌冽下来了
自昆仑山上的云雾中下来了
他显现为河流并把河流分解为五色绸缎
施舍般地分散到世界各处
甚至分散到大海坟墓般并不透明的蔚蓝之中
傲慢者他沿着山脉
(偶尔也包括几条大峡谷)
和乌云的势力逐步推进
小人心里的毒那玻璃一样
动不动就互相瓦解的毒
他心系河流
尚且无法顾及
傲慢者是倾向于大海的
在大海上他随心所欲勺起一瓢海水
——他自己的水
然后再把它玩游戏般地倒入大海之中
傲慢者银河的把柄握在他的手上
回顾天下他目睹时间瓦解为尘埃的样子
和雪之后的纷乱与坠落
嫣然一笑不动声色
傲慢者喜欢用更多的时间观察自己的瓦解
像一座座泥做的雕像他把它们煮沸在水里
他目睹它们在水中一缕缕地瓦解
不卑不亢毫无怜悯之心
——傲慢者他要在自己的消失和死亡里
仿佛过来人一样从容地行走
渐次展开虚无的真谛
在绝顶上
后来我渐渐喜欢上了登山
每次在山顶我都能感受到世界在高处
沉默的力量和沉默中
头发被风拔起来又落向地面的声音
在山的不同的等高线上
时间在一天之中变幻着四季
草木越往高处走越稀疏
鸟也变幻着颜色和种类
像智者一样在最高处
世界在它的巅峰上削尽了草木
裸露出秃顶仿佛它一直在那里等我
当我登临绝顶
想到自己脱发不止的头顶已掉了一小块
其他地方也在渐渐稀落着
不禁悲从中来但我还是坚持
站在呼呼鸣叫的山风中
听沉默中落下的头发
来不及落地就随风而去
与一望无尽的虚无一同沉没
把潮水般泛上喉咙的声声长啸
吞咽甘露一样一个个咽进肚子里
孔子一定见过大海
孔子一定见过大海
所以他才喜欢乘马骑驴
终生沿着大河的边际行走
没有问过鱼也没有问过龙
就通晓了为什么每一条河流
赴死般不顾一切奔赴大海的秘密
孔子一定见过大海
所以他喜欢登临泰山
喜欢在东岳泰山的绝顶上
向下俯瞰将万世浮云尽收眼底
将浮云之下丝绸泥丸般若有若无的山河
像雨滴露水一样收入胸中
孔子一定见过大海
因此他看得见飞鸟看得见浮云
也看得见在浮云似的飞鸟
和飞鸟似的浮云之后
那像浮云般若隐若现和若有若无的
云层般的大地及其云层般渺茫的万物
嗨!这个名叫孔子的人
他秃顶上的毛发被劲风一直狂吹着
像快要枯死的海藻一样一蹶不振
我猜想他一定见过大海
决断浮云的刀
大海的梦想是成为一团乌云
用它蓬松的黑肚膛
压弯龙卷风和彩虹
压弯魔鬼岛屿弓弦般不安分的脊背
就像一头被幻想折磨的大鱼
冲出珍藏着10万个深渊的大海沟
露出自己岛屿般
可以停留彩虹也可以停留龙卷风的
腥气冲天的黑脊背
大海喜欢上演的大鱼岛屿般的黑脊背
它不计得失地穿越着轮船和航海者的碎片
仿佛不动声色的时间之刀是不用来杀生
只用来决断浮云的刀
整理石头
我见到过一个整理石头的人
一个人埋身在石头堆里背对着众人
一个人像公鸡一样粗喉咙大嗓门
整天对着石头独自嚷嚷
石头从山中取出来
从采石场一块块地运出来
必须一块块地进行整理
必须让属于石头的整齐而磊落的节奏
高亢而端庄地显现出来
从而抹去它曾被铁杀伤的痕迹
一个因微微有些驼背而显得低沉的人
是全心全意整理石头的人
一遍遍地他抚摸着
那些杀伤后重又整好的石头
我甚至亲眼目睹过他怎样
借助磊磊巨石之墙端详自己的影子
神情那样专注而满足
仿佛是与一位失散多年的老友猝然相遇
我见到过整理石头的人
一个乍看上去有点冷漠的人一个囚徒般
把事物弄出不寻常的声响
而自己却安于缄默的人
一个把一块块石头垒起来
垒出交响曲一样宏大节奏的人
一个像石头一样具有执著气质
和精细纹理的人
我见到过的整理石头的人
我宁愿相信你也见过
甚至相信某年某月某日
你曾是那个整理石头的人
你就是那个整理石头的人
旧时代的春天
旧时代的春天
在水深火热的南方
在一只巨掌覆盖着的北方
你吃多了野菜的光脊背肯定经历过
而在我的春天里
我在所有山水的背阴处寻找着
一个札记本的尘土埋不掉的阴影
和一个背对众人的王以及更高更远处
他曾经遭遇了一生一世的浮云
可以肯定的是
你的春天是轻的
我的春天是重的
你是向上的我是向下的
春天呵旧时代的春天
我和我的影子
还有整个世界的影子
还有我在这个春天遭遇的整个新时代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躲得远而又远
不再被你肉多骨少的鞭子
随随便便地抽打
鲧夫姜崇山颂辞
过多的睡眠在白昼
在遍地白光的刀具店里纠缠着他
过于灵敏的嗅觉听觉还有触觉
在一缸清水一把铜马勺和一只大老鼠
偷情偷疯了的夜里折磨着他
折磨他的还有被老鼠打翻在地的
一大桶又黑又臭的黑铁屑
一大堆过去年代积攒下来的又黑又锈的废铁钉
一只半夜三更时分被一泡尿憋烂的黑瓷尿盆
以及与一只迷路的母猫打架时
不慎磕掉了去年春天就已摇摇欲坠的
比黑铁钉的铁锈还黑的三颗门牙
他是一个逃荒来到北方的南方人整个北方
一生都在折磨他的那些东西:灰溜溜的街巷
尘土飞扬中陈旧过时的废铁
伴随着羽化的岩石的严峻以及
曾与一位年轻而妖冶的寡妇同居的年代
他确实喜欢过的北方冬季的空旷
和一场伴随沙粒的雪后
能冻掉狼耳朵的旷野上的宁静
如今他正试图原谅和宽恕这一切
他也正在原谅一出他手就身不由己的刀子:
那些断铁如断发杀牛如杀鸡的刀子
那些杀猪杀狗也杀猫的刀子
那些杀人杀得血是血肉是肉骨头是骨头的刀子
它们锋刃上的那个亮呀真是亮死人
打了一辈子铁的鳏夫姜崇山
如今被清闲和寂静折磨着
他的刀具店在市镇东头的一间暗房里
买刀的人越来越少
好在由于过多的睡眠他的黑方脸
由于过久地照耀了寂寥无主的刀光
一天比一天显得亮了
也白了
诗赏读
在读与写中与您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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